作為著名的能源專家,倪維斗院士清楚地意識到:到目前為止,我國還缺乏一個完善的、全面的、具體的能源戰略頂層設計與詳細規劃。因此,倪教授在近十年內逐漸從能源、動力方面微觀的研究逐漸過度到宏觀戰略與政策的研究。作為國家“攀登計劃”B項目的首席專家,他指導完成了“電力系統與大型發電設備的安全、控制與仿真”重大項目,作為國家重點基礎研究規劃專家顧問組成員,和其他專家一起完成第一批投資25億元的國家重點基礎研究規劃的戰略、立項、評審、評估。
《人物》:作為著名的能源專家,您如何看待我國風電產業的現狀?
倪維斗:我從很多年前就開始搞風力發電,是風電產業發展的促進派。我認為對比其他的可再生能源,最具發展潛力的還是風電,風電在我國再生能源中可以占較大的份額。
中國陸上可開發利用的風能資源約為6~10億千瓦左右。截至2009年底,我國風電的裝機容量是2580萬千瓦,折合下來相當于火電1000多萬千瓦,所以風能發展空間很大。但我們國家風力資源的特點與歐洲的不同,我們風電的變化幅度比較大,在這方面沒有歐洲季風穩定;我們是比較集中地大容量接入電網,歐洲主要是分散接入。另一個特點是我們風能豐富的地區,往往離負荷中心比較遠,得遠距離輸送風電。所以,風電到底是就地用還是并網用,需要做詳細的技術、經濟研究。
《人物》:我國風電的產能與技術在國際上屬于一個什么水平?
倪維斗:現在我們風電的裝機容量已經是世界第二了,僅次于美國,而且基本是以每年翻番的速度發展,以這樣的速度大概再有兩年我們就可以超過美國。我們是風電制造大國,但不是設計、研發大國。核心設計技術和關鍵部件的材料和制造技術還得靠進口,錢還是讓外國人賺走了。在這種背景下,風電價格是下不來的,現在應該爭的是關鍵技術、設備的自主創新。
我們要總結我國風電發展的經驗教訓,做好規劃。不是以裝機數量的發展為指標,而應以發電量為指標,掌握關鍵技術和自主知識產權,建立整個風電發展產業鏈的科技支撐體系。否則會欲速則不達。目前,風電的發展追求的應當是質,而不是量。
《人物》:風電并網被認為是一個發展瓶頸,您認為在風電并網與就地利用這兩種出路之間如何選擇?
倪維斗:風電制造進入門檻低,各地政府部門對發展可再生能源都支持,國內大企業都在做,當然有些是政績的問題。我認為并網是主流。但并網就牽扯到電網改造,現在至少有1/3風電并不上電網,并上電網還需要許多的匹配的設備,這些投入誰來買單,這里頭的利益鏈沒有理順。要考慮產業鏈和利益鏈。風電建設從勘察資源、測風、規劃、布局,在此基礎上安裝風機、并網,輸送到終端用戶,風機制造從齒輪箱、軸承、葉片、監控系統、運行,還有儲能設備,這是一條非常長的產業鏈。
從風電價格來看,若電網要加入到利益鏈中來,風電的價格相對目前就更高了,在很多“風電三峽”項目中,所獲得的風電從遙遠的新疆、甘肅輸送到負荷中心來,在輸電線路上還必須增加大量的附加投資,實際上風電的國家補貼遠大于每度0.25~0.3元。
所以風電要因地制宜,不要一錘子都扎在電網上,能就地消化就就地消化。要研究非并網風電的用途,如電解鋁、海水淡化以及風電和煤化工相結合的項目等,新疆和內蒙古的風和煤資源都是比較豐富的地區。這些利用方式要做詳細的技術、經濟和環境分析。現在我們都想搞大型風機,而對分布式的村莊、學校的需求,小型的風機是最合適的,再配一些太陽能,加一些傳統能源設備,組成分布式能源系統,可以有很大的節能效果,所以一定要因地制宜地發展。
《人物》:海上風電也是一個熱點話題,它與陸上風電比較有哪些特點?
倪維斗:海上風電技術復雜,比如地基十分昂貴,監控比較困難,腐蝕性問題突出等。國外都是先在陸上摸索幾年經驗再下海,我們的企業的膽子非常大。沒有認真地做過全面試驗,就下海了。海上風能成本很貴,除了地基昂貴,造價是陸上風電的2~3倍,大部件海上作業昂貴,任何風電的發展最后是要靠經濟說話的。在我看來,海上風電可以做點示范,但還不到大規模推廣的時候。
《人物》:一部影響未來10年的中國能源產業規劃行將出臺,規劃提出未來10年(2011 – 2020年)累計增加投資5萬億元,這5萬億如何量化在可再生能源的投入上?
倪維斗:我算了一筆賬。中國的用電量2008年是3.43萬億度,2009年是3.64萬億度,從現在到2020年的10年里用電量還要增加,假如非常粗略地算作每年用電5萬億度,5萬億投資補貼到5萬億發電量,相當于每度電獲得1塊錢的補貼。10年投資5萬億,平均每年5000億,如將這個錢全部用于可再生能源發電量的補貼,且平均每度電補貼1元,只能補貼5000億度,相當于當前每年總發電量的1/10(按10年平均,平均每年總發電量約5萬億度)。
可再生能源的電價昂貴,就說風電目前看來補貼的不多,價格比較便宜,那是因為儲能、電網等的價格沒有計算進去,如果算上了,每度電的補貼就該0.5元。海上風電成本是陸上風電的2.5倍計算,實際的風電補貼還要增加一倍。在中國,需要國家政策支持的方面很多,如化石能源的高效清潔利用,CO2利用和減排,各種新技術的研發和推廣等,不能把所有國家對能源的投資都放在可再生能源上。所以5萬億是不夠的。
《人物》:新能源在我國能源戰略中具有什么樣的地位?
倪維斗:去年風電發展這么快,發電量也才占了0.7%,其它可再生能源的比例更低。至少在未來一二十年,可再生能源占總能源消費的份額變得很大是難以實現的。
我的新能源的觀點與可再生能源是兩回事,可再生能源是新能源的一小部分,新能源的區分是新和舊,但是不同的地域新舊又是不同的。比如說核能,核能在法國占的比重達到70-80%,在法國核能不是一個新能源。而在中國才1%多,對我們核能是新能源,所以,新能源是一個比較廣泛的稱呼,凡是相對于當前主力在役能源,在資源、轉化、儲運、終端利用這四個環節中的一個或幾個環節上有大的變革,且占到相當份額、能大幅度減少污染、降低二氧化碳排放,都應該叫新能源。這樣新能源的概念就廣泛了。毫無疑問,煤作為主力能源,它的高效、清潔和全價利用,也屬于新能源范圍。我們的目的不是為新而新,為再生而再生,而是為了節約資源,減少CO2排放。怎么做花錢最少才是我們的目標,如果可再生能源的成本很高我們就要考慮考慮,若干個技術路線都要作詳細的技術分析,選擇最經濟最合適的。
我們在提高常規能源的利用效率、提倡發展可再生能源的同時,另一個方面節能同樣重要,少用些水,少開些豪華車,少建些豪華賓館好不好?沒有節能的概念,不改變我們的發展模式和生活方式,天天叫著低碳能源、低碳經濟,實質上是一句空話。
轉載本文請聯系原作者獲取授權,同時請注明本文來自倪維斗科學網博客。
鏈接地址:https://blog.sciencenet.cn/blog-374251-371132.html